文/陈韵青   图/陈韵青

2023年11月15日，我和古籍所的老师、同学们一起参观了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礼运东方：山东古代文明精粹”特展；11月23至26日，我们又赴济南和青州两地，实地考察了山东文物与文化遗产。

山东素称孔孟之乡，以礼显著；因先秦齐鲁两国曾封于此域，亦称齐鲁之地。我对山东文物怀有整饬、端重的想象，一踏进清华特展的展厅，却觉得山东文物的气象和今年先后在湖南、内蒙古、浙江、河北、河南观摩的古器都不一样。

随着文物展陈的次序顺时而观，我逐渐意识到在齐鲁与孔孟之前，海岱地区有自成一体的东夷文化。姜太公至齐国“因其俗，简其礼”，伯禽至鲁国“变其俗，革其礼”。礼、法、俗的关系是山东古史的重要课题，也是山东文物中潜藏着的张力。

清华特展中展出了青州苏埠屯１号墓出土的亚醜钺等器物。不仅亚醜钺因嘴角上扬呲牙的特异表情引人驻足，墓本身的形制也信息丰富。据展览词介绍，该墓建在高地上，南北长15米，东西宽10.7米，深8.25米，4条墓道，殉人和人牲达48人，各方面都远超河南安阳妇好墓。由此可观俗逸出礼之处。

亚醜钺，商，1965—1966年青州苏埠屯1号墓出土，

山东博物馆藏，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除了礼、法、俗间的差异，东夷文化的柔顺又使得山东文物呈现出融合、开放的特性。竹节造型的器物颇具山东大汶口与龙山文化特色，而此后“节”逐渐成为了超越地域的中央权力信物，“礼节”思想与竹之意象更是绵延至今的中国传统文化精华。蒜头青铜壶，口沿下有蒜头状的凸瓣纹。这一造型融合了关中乃至西亚装饰，本为秦文化的代表性器物，后来不仅传播至齐并成为了战国齐地青铜礼器中的常见元素，一直到明清时期仍是日用的瓷瓶式样。礼法的包容与转化赋予了俗更强健的生命力。

竹节玉环，大汶口文化，日照市五莲县丹土出土，五莲县博物馆藏，

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黑陶竹节纹豆，龙山文化，潍坊姚官庄遗址出土，山东博物馆藏，

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蒜头壶，战国，淄博市临淄区商王村墓地出土，

齐文化博物馆藏，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齐地有发达的兵学传统，器物却并不尚杀伐，而是纹饰灵动，造型质朴。这既与兵学灵活多变的内涵相关，或许同样体现了礼对俗的融合性改造。

铜罐，春秋，平度市大泽山镇大泽山西麓出土，平度市博物馆藏，

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铜方豆，战国，淄博市临淄区稷下街道辛店二号战国墓出土，齐文化博物馆藏，

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错金银猿形带钩，战国，曲阜市鲁国故城遗址三号墓出土，孔子博物馆藏，

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进入战国后期至秦汉，文物的气象又有所转变。齐国陶器铸造历史悠久，多见陶文印痕。这些陶文中有不少是官府管理的遗存，体现了公法的浸润。青州博物馆中集中式的陈列更是放大了整齐感。铭刻统一度量衡诏书的权、量、版则是秦汉文物的展陈重点，法度更显肃重。

齐国陶文，战国，摄于青州博物馆

铁权，秦，文登县蔄山公社新权村，烟台市博物馆藏，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秦诏陶量，邹县纪王城出土，山东博物馆藏，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秦二世元年铜诏版，山东博物馆藏，摄于山东博物馆

新莽铜诏版，邹城市邾国故城遗址出土，邹城市博物馆藏，摄于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但历史的另一面是，至西汉后期，齐郡以舒缓养名为俗，崇尚儒礼却又不合于吏礼与律令，朱博任琅邪太守时“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楚、赵吏”。俗与礼法的关系问题虽然更换了主题，但并未淡去。山东博物馆复原了2007年临淄山王村出土的西汉墓陪葬坑俑阵。俑阵排列齐整，乍观之森严，细看却既有车马与步卒，又有憨态可掬的家畜。山王村俑阵与表现军阵的其他秦汉兵马俑坑不同，是以车马出行和居家生活为主要内容。其中又可见礼俗异于法度的迹象。

山王村汉墓俑阵，西汉，2007年临淄山王村汉墓陪葬坑出土，山东博物馆藏

在孝堂山石祠，我们发现东汉石祠画像对官吏仪容、舆服的刻画变得严谨可考，即便在场景颇为类似的图像中，官吏的衣着与举止也常有细微的差别。“掾史礼节”的深入程度可见一斑。

孝堂山石祠与展陈的画像拓本局部

统一性与地域性之间的动态关系在山东文物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礼、法、俗三者如何交织、何以平衡，又怎样共同塑造着山东的历史与文化？在山东文物中既有答案，又有更多的疑问。这或许正是这一课题极富魅力的开放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