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2017级硕士研究生 刘伟杰
2019年7月3日至7月10日，我有幸赴曲阜师范大学参加了2019年“明清以来地方档案与文献”研究生暑期学校，现将暑期学校内容略作整理，以期与各位分享。
本次暑期学校由山东省教育厅、曲阜师范大学主办，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曲阜师范大学孔府档案研究中心承办，孔子博物馆、曲阜市文物与旅游局协办。三十余名来自不同高校、不同专业的教师、博硕士研究生围绕“明清地方档案与文献”这一主题进行了深入学习研讨。
7月4日上午，在简短的开班仪式之后，暑期学校正式开课。中山大学刘志伟教授以“从系谱阅读历史”为主题，对地方族谱，尤其是系谱的利用进行讲授。刘老师首先强调无论视族谱是“史书”或是“史料”，更应重视的是族谱编纂的本来意义，将族谱中的历史叙述视为一种秩序、一种观点以至一种规范的表达。刘老师以谱牒的发展脉络为线索，将各时段谱牒体例特征进行对比，一方面引导各位学员从特征入手，或可辨析族谱的编撰时代；另一方面也提醒着大家治史须考虑世态风习之流变，断不可直接作为古史考辨之证据。
4日下午，刘志伟教授以“明清乡村宗族与国家”为主题，对明清宗族与国家之关系进行辨析。在解释宗族相关问题时，刘老师将人类学的视域引向历史视角，并指出处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解释“同质性社会的单系继嗣群体如何可能成为高度分化的异质类社会的组织”，简言之便是宗族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刘老师严密的逻辑论证、丰富的史料支撑，让学员们深刻体会到史学大家之风范。
4日晚上，“工作坊”第一组讨论在国学楼二楼会议室进行，由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李力教授主持。本组提交论文共11篇，主题以文书与国家治理居多。从利用文献上看，本组论文所选用的中心材料较为丰富，如民国禁碑、清代“黑图档”、清代新疆档案、明代公文碑、清代官箴书、清代巴县档案、清代契约文书、清代浙南诉讼文书等等，报告人从不同的文书载体切入，围绕国家管理这一主题，提出自己的观点。进入自由讨论环节后，其他与会学员围绕议题，各抒己见，会场气氛更加热烈。至工作坊结束时，已是深夜十点。
5日上午，台湾大学项洁教授以“数位档案系统与脉络分析”为题，向学员们介绍档案资料的收集与整理。从个人到机构，如何针对某个特定的领域或档案做有系统、全面的收集工作？项老师从资料的收集、整理、取用三方面进行回应。另外，项老师还向学员们介绍了台湾大学人文研究的数位典藏系统，并以现场演示的方式，带领学员们使用该系统进行检索。
5日下午，项洁教授介绍了“DocuSky-个人化的数位人文平台”的使用方法。DocuSky数位人文学术研究平台是由台湾大学数位人文研究中心、信息工程学系数位典藏与自动推论实验室规划，项洁教授主持，杜协昌博士设计开发。在此平台上，可建置符合国际标准格式的个人云端数据库，并利用平台上所提供的各种工具，进行个人文本的格式转换、标记与建库、探勘与分析，以及视觉化观察、GIS整合等学术研究工作。项老师以日治法院档案数位典藏系统内容为例，对系统的操作予以说明和演示。
5日晚上，“工作坊”第二组讨论仍在国学楼二楼会议室进行，由曲阜师范大学吕厚轩副教授主持。本组提交论文共12篇，以基层社会图景为主要内容，探讨主题包括婚姻、妇女、礼仪、风俗等各个方面，其中本组两篇有关清代女性自杀的论文，引起大家的积极讨论。不同于法律史学科对于案件案情的法理分析，这两篇论文更强调案件的社会背景与妇女群体的形象，不同视角下的学术交流让人印象更加深刻。
6日上午，由大阪经济法科大学的伍跃教授以“日本学界对明清档案的利用与研究”为题进行讲座。伍老师从日本学界对于明清档案的收集情况开始介绍，进而借助古文书学的发展，对以往日本学界有关明清档案的利用整理进行说明。以雍正朱批御旨为开端，滋贺秀三、寺田浩明、夫马进等专家学者对于明清档案都有不同程度地利用，其中伍老师以夫马进先生及其团队的研究作为重点，向学员们介绍其团队的主要课题与研究方法。最后，伍老师还重点介绍了如何收集日本学界的研究信息，学员们收益颇丰。
6日下午，伍跃教授以“巴县档案所见国家权力在乡村的存在形式”为主题，对社会组织与国家权力进行深入讨论。伍老师以巴县档案中几件文书为例，通过对政权与绅权的相互作用、绅权的互斗与政权的介入等问题的解读，体现出国家职能在乡村的实现；社会组织利用或分享国家权力，国家权力也利用社会组织以避免其权利的旁落，这种双向性是否同于费孝通先生所言“双轨政治说”？伍老师认为这是一种来自“社会的合作”，该过程中存在着追求共同秩序的多方的“合力”。至于民间自理的诸多事务，应取决于前近代国家的特性。
6日晚上，曲阜师范大学吴佩林教授以“四十年来清代地方档案的保存、整理与研究”为题，对当下“档案热”进行现象分析。吴老师认为现阶段，系统整理地方文献已成为学界共识，这不仅是保护地方文献遗产的需要，也是出于研究区域历史的考量。吴老师以巴县档案、淡新档案、宝坻档案、南部县档案这几种国内关注度较高的地方文献为代表，从档案的发现与保存、起始年份、主要内容分别进行了细致介绍。另外，吴老师还从法律文书、基层社会组织与纠纷解决、法律中的“人”或“群体”、诉讼与审判等不同研究视角，对以往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并对结合当下讨论热点，对地方档案的未来研究趋势提出自己的看法。
7日上午，第一场讲座由中国政法大学李雪梅教授讲授专题“碑刻研究方法论”，李老师从“对法律碑刻的感性认识”这一话题导入，通过向学员们介绍拓片展览、外出访碑活动、传拓技能传承等方式，让大家充分感受“东方嘉石”的魅力。至理性层面而言，李老师强调法律碑刻所具备的三重属性：文献属性、文物属性和制度属性。碑石文字是一种静态的史料记载，而立碑建规、示禁、确权却是一种动态的制度创建过程，可以说制度属性是法律碑刻独立性的一个重要标志。上午第二场讲座由吴佩林教授讲授“从曲阜文献群看明清山东曲阜的世职知县”，吴老师从曲阜设县的历史沿革、明代以前曲阜知县的任命、明清两代世职知县的选授、废除世职知县的原因这四方面，在充分利用孔府档案、碑刻资料、地方志的基础上，对明清曲阜世职知县的置罢作出了清晰地梳理与总结。
7日下午，李雪梅教授选取法律碑刻的核心——公文碑，作为讲授主题。从公文与公文碑的区别、历代公文碑的现象入手，李老师对公文碑的整体特点进行剖析，随后以《少林寺碑》《沈家本纪念碑》等为例，强调数据与问题导向、“碑本”与“文本”之别，强调不仅是碑石上所载的文字，包括碑石的格式体例、刻立地点、印章等等都是碑石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研究的关键在于以第一手史料即碑石本身或拓片为主，确立“碑本”的主体史料地位。
7日晚上，曲阜师范大学成积春教授介绍“档案中的书信解读与考释”。成老师首先介绍古代书信的种类、正文格式（启辞、信正文、结尾祝福语、署名、日期）、以及邮寄相关注意事项，随后，成老师以孔府档案所保存的书信存件，向学员们展示当时书信往来的具体情形。成老师还提醒大家注意，利用此类材料时，应结合社会环境的大背景加以考量。
8日上午，上海交通大学曹树基教授对上海交通大学契约文书的收集、整理与研究进行专题讲座。曹老师首先介绍了近年其学术团队对契约文书的收集情况，并以石仓文书为例，从地权研究、产业形态、人口与民居、信仰与科举等方面，对相关学术成果予以说明。最后，曹老师提出其未来研究方向仍以地权结构为主，账本与票据的释读和解释也是关注的重点。
8日下午，曹树基老师以“传统中国地权机构：南方与山东的比较”为题目，对传统中国的产权结构做出说明。曹老师首先提出“产权”结构，并不是土地的集中与分散，而是各类土地的产权形态、结构与功能。随后围绕“典”与“田面权”这两个核心概念，在评述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对传统时代产权制度作出统一解释。曹老师认为，传统中国的“押租”与“典卖”等产权交易方式导致地权分化，并形成了普通租佃—永佃—相对田面—公认田面—绝对田面的结构，与这些权力关系相匹配的权利所有者构成了乡村的“阶级”和“阶级关系”。
8日晚上，最后一次工作坊在科技楼二楼南会议室召开，曹树基老师也参加了本次活动。本组评议论文共11篇，以地方商业社会为主要题目，使用材料包括家族账簿、清华所藏华北地区文书、州县档案、商号信票、赋役黄册等等。经过报告与评议流程，以曹老师精彩的点评作为工作坊结尾。随后，本次暑期学校结业典礼在科技楼二楼南会议室举行，由吕厚轩副教授主持，与会领导与老师分别致辞，最后进行了学员结业证书的颁发仪式。至此，暑期学校的讲授课程全部结束。
9日一早，万仞宫墙前，老师与学员们在观看开城门仪式之后，前往孔庙，开始为期一天的曲阜市档案文化遗产考察活动。进入孔庙后，第一座石坊“金声玉振”两侧的下马碑引起学员们的注意。此通下马碑为金明昌二年（1191）立，刻“官员人等至此下马”，历代文武官员、庶民百姓由此路过，必须下马下轿，以示尊敬。此碑亦可视为进入孔庙之标识。
正值暑假，全国各大景区迎来旅游旺季，曲阜“三孔”随处可见装备统一的各类旅游团。
孔庙内存有汉以来历代碑刻1000余块，以大成门前十三碑亭院分布最为集中，内容以皇帝追谥、加封、祭祀孔子和修建孔庙的记录为主，时段覆盖唐、宋、金、元、明、清及民国各时期。碑亭双檐穿插交错，建筑气势恢宏，御碑更添庄重之感。
领队续老师提醒大家，除了关注碑亭内形制高大的碑刻之外，有几通重要的法律碑刻也不能错过。院东北部北墙下层西起第六石，据说是李雪梅老师前几日访碑的最新发现，续老师推荐大家前往，一睹其风采。
从公文起首语“皇帝圣旨里”可知，此碑为元代公文碑，但具体立碑时间不详。碑文结尾处有从三行八思巴文，且印旁正书“孔袭封俸”，下有十二押，左七右五。根据公文内容，该件公文应是翰林国史院向袭封衍圣公发出的咨文。除此之外，《曲阜县庙学田地亩碑》《孔颜孟三氏免粮碑》《国史院衍圣公给俸牒碑》等法律碑刻也承载了历代王朝对于这位至圣先师及其后代的崇奉与优待。本有充足时间品味碑石之韵，无奈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而至，孔庙之行匆匆结束。
穿过嘈杂的孔府，汉魏碑刻博物馆显得格外安静。汉魏碑刻陈列馆现存碑刻131块，石雕6尊，历西汉至民国，贯穿整个中国碑刻史。此馆以孔庙三碑（乙瑛碑、史晨碑、礼器碑）为镇馆之宝，三碑以精湛的书法备受历代推崇。
（由左至右分别为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局部图）
然从碑文体式而言，三碑均与公文碑有密切关联：
乙瑛碑为元嘉三年（153）三月廿七日司徒吴雄、司空赵戒应鲁国前国相乙瑛请求为孔庙设置守庙百石卒史的奏书及司徒、司空府和鲁相选任孔龢为百石卒史的公文；
礼器碑记录永寿二年（156），鲁相韩敕优免孔子舅族颜氏和妻族亓官氏邑中繇发、造作孔庙礼器、修饰孔子宅庙、制作两车的功绩。
史晨碑为建宁二年（169）鲁相史晨请求孔庙依社稷礼、出王家谷、春秋行礼而给尚书的公文及孔子赞诗。
在秦汉纪功碑流行时期，刻石以铭功纪事为重，如何辨析早期公文碑的样貌与功能，孔庙三碑具有重要的参照价值。
中午稍事休息，下午的考察由吴佩林老师带队，前往新落成的孔子博物馆。孔子博物馆于2018年11月开馆试运行，拥有各类馆藏文物70万件，闻名于世的藏品包括明代以来直至1948年的30万件孔府私家文书档案、宋代以来4万多册善本古书、8000多件明清衣冠服饰以及大量的与祭祀孔子有关的礼乐器等。
孔子博物馆的常设展陈分为三个部分，上行空间展线以“孔子的时代、孔子的一生、孔子的智慧、孔子与中华文明、孔子与世界文明、永远的孔子”六大部分构成，是展示孔子文化的主展线；下行空间展线以展示孔府诗礼传家的历史及孔府历代珍藏为主，是专门体现孔子博物馆馆藏文物丰富性、独特性的关键展区。
（孔子博物馆部分馆藏文物）
孔府档案是明代至民国时期衍圣公府相关活动的文书资料集成，主要包括有关衍圣公袭封、选官、朝觐、祭祀、摄族、修谱等内容，涵盖政治、经济、文化、宗族等领域，从官方公文到寻常书信，孔府档案共三十余万件，是中国现存数量最大、内容最为广博的家族文献。孔子博物馆下行空间第二单元展出部分孔府档案，面对如此难得的机会，档案爱好者们纷纷举起手机拍照留存。
在结束一天的考察之后，与会老师与学员们迎来了最后的欢送宴，欢声笑语之间，2019年“明清以来地方档案与文献”暑期学校正式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点。学海无涯，思域无疆，能够有机会聆听各位老师最前沿的学术研究，向各位优秀的同业前辈交流，于我而言是莫大的荣幸。衷心感谢筹办此次暑期学校的吴佩林老师、吕厚轩老师，以及我们的班主任孙锋老师、续大鹏老师，还有为我们提供诸多帮助的志愿者同学们；感谢各位授课老师不辞辛劳，循循善诱；感谢暑期学校这个平台，让我不仅在学术上受益良多，也结识了诸多沉迷于明清档案的好友，期待日后有机会继续向各位老师、前辈学习。
